天正二十九年,夏末。

虽说酷暑已经过去,但近几日仍然有些闷热。

叶卿卿有些怕热,起身后便没有换上常穿的胡服,改而挑了一件轻薄透气的圆领袍。比起或鲜艳、或淡雅的各色裙子,她还是喜爱方便行动的郎君装束一些。

待到出门时,叶卿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堆起厚厚云层的天空以及被风卷起的绿叶。

这种天啊,最容易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阵雨。

她犹豫了一瞬,到底还是在老管事和叶简的双重念叨下,拿走一把油纸伞。

叶简本想跟着她一道出去,而叶卿卿以伞作刀,横在他胸前,利落地将人拦在大门口。

叶卿卿挑眉,开始算账:“四日前领你去郊外跑马,三日前带着你出去踢蹴鞠。前日我去东市喝酒,你非要跟着,磨了半日,最终还是允了。”

“昨日嘛,一道去昭宁府上看刚出生的小郎君,”说到这儿,叶卿卿的话语顿了顿,“嗯,这个算正经事,不算出去玩乐,便不计在内。”

数豆子一般报完过去几日的行程,叶卿卿抬眸望向一脸心虚的叶简:“阿简,虽说我一向不爱拘着人,也觉得你这个年岁的小郎君爱玩也是寻常事,但一连四日都不曾看书练武……”

她似笑非笑:“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?”

才过完八岁生辰的叶简,郁闷地低下头,一边踢着小石子,一边嘟囔:“哦……那阿姐早些回来……”

叶卿卿“嗯”了一声,揉了一把小郎君的脑袋,随后一手扶着腰间佩刀,一手把玩着油纸伞,慢悠悠地走了。

未完全走远之时,还能听见身后依稀传来的对话声。

老管事哄道:“小郎君,回去练刀吧,老奴早早就让人给郎君备下您喜爱的吃食。”

“唉,只好这样了,否则明日阿姐也不会带我出去的,”叶简的嗓音里充满后悔不迭和无可奈何,“阿姐在我这个年岁,都在做什么呀?”

“女郎那时候啊……”管事娓娓道来。

叶卿卿已经走远,再听不见一老一少的对话。方才叶简那一问,被她抵在舌尖来回转了几圈,最后化作一道短而无声的叹息。

她的八岁?

那是叶怀信去外地赴任的第二年,阿娘尚存于世间,因小产而损伤的身子勉强养回来一些,但每日都过得不大快乐,一心惦记着子嗣、血脉。抛开与她相处以及去净光寺礼佛的那些时候,阿娘的眼底总是含着化不开、渡不去的愁思。

八岁的卿娘,已经窥破几分大人面具下的真实情绪,于是一边操起棍棒将叶家那些下作人赶出门,一边时时堆出笑脸,乖乖读书练武,盼着能哄阿娘开怀。

而今快十年过去,斯人已逝,往事早就覆上灰尘。

叶卿卿略低下头,扯了扯嘴角,再抬头时,便又是那位以张扬肆意而闻名全长安的叶家女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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抵达西市时,天上的云层好似更厚实了一些,但也只是堆在那里,没有立即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雨。

叶卿卿轻车熟路地拐入一家常去的胡人酒肆,朝着迎上来的一位肤白貌美的胡姬点了点头,由着对方将自己引到二楼角落处的靠窗位置。

这位胡姬被卖来长安已有两年,口音越发像本地人,笑问:“女郎今日想用些什么?”

叶卿卿将佩刀和油纸伞搁在一边,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,右手搭在窗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。

“来一坛河东乾和葡萄,西市腔要半坛。至于那些吃食,依着往常的单子,随意上些。”

说罢,她从银袋子掏出足额的银钱,将它们准确无误地丢入胡姬的怀中。

“不够可再来与我拿,若是有富余,便当赏钱,你自己拿去。”

胡姬笑着道谢,提着裙摆离开。

等到酒菜上齐,叶卿卿依旧是望向窗外的姿势,叫人看不出这位女郎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
想什么?

其实她什么都没想,只是望着过路行人,漫步目的地发呆罢了。

自打外祖父去世,她便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致。原本还有昭宁陪她,奈何昭宁前年与谢琼成婚后,去年就怀了身子。

天大地大,孕妇最大。

她就是再拎不清,也不至于再带昭宁出来饮酒玩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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