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云覆雨,报了血仇,在象牙塔里钻故纸堆的博士,是你!

  如今这个在大华朝,当了大官,娶了美娇娘,马上要当爹,被无数人敬着爱着也担着天大干系的侯爷,还是你!

  这些个‘你’,都是你!是你活生生淌过、经历过、痛过也笑过才长成的!哪个也丢不开,哪个也割不掉!

  你总想着守住那个‘根’上的自己,怕被这方世界的富贵温柔迷了眼,怕忘了‘来处’,可你死死守着、护着的那个‘自己’,不也恰恰是这一路经历塑造出来的吗?

  没有燕京的苦难,哪来你的坚韧?没有博士的钻研,哪来你今日的见识眼界?没有大华这一场场血火历练、情爱纠葛,你杨炯,又岂会是今日之杨炯?

  它们不是割裂的,它们是长在一起的,就像这溪水,离了哪一段,它都不是一条完整的河。

  你在这大华有了父母妻儿,有了兄弟袍泽,有了功业牵绊,这些情,这些义,这些责任,这些日日夜夜的悲欢,早已丝丝缕缕织进了你的骨血,成了你新的‘根’。

  它们和你燕京的‘根’,早就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,盘根错节,长成了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。

  你非要把它们劈开,说一边是真,一边是幻,这不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,生生要把自己劈成两半吗?”

  字字句句,如醍醐灌顶,又如晨钟暮鼓,轰然震响在杨炯混沌的灵台深处。那些深埋心底、日夜纠缠的割裂感、疏离感、无根浮萍般的惶惑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,一层层剥开迷雾,露出了最本真的内核。

  杨炯死死攥紧拳头,身体微微颤抖,不是因为痛苦,而是因为一种禁锢已久的东西,正在轰然崩塌、消融。

  是啊,他执着地寻找“自己”,守护“自己”,却忘了这寻找与守护的过程本身,正是经历在重塑他。

  大华的父母给予的温情,是假的吗?李潆、小鱼儿她们的情意,是假的吗?兄弟们以命相托的信任,是假的吗?即将出世的孩子带来的血脉悸动,是假的吗?

  这些真实不虚的情感与牵绊,早已在他不知不觉间,将他的根系深深地扎进了这片异世的土壤,与前世那饱含血泪的根须缠绕共生,共同支撑起他杨炯这个人。

  哪里还有什么“看客”?他早已是戏中人,是这方世界悲欢离合的亲历者与塑造者。

  一念通达,豁然开朗。

  仿佛堵塞心窍多年的巨石被一股沛然暖流冲垮,淤积的阴霾瞬间被驱散,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踏实感,如同温润的泉水,汩汩流淌过四肢百骸。

  杨炯猛地抬起头,望向身边的老妇人,眼中再无迷茫惶惑,唯余一片澄澈如洗的释然与感激。

  他咧开嘴,想笑,泪水却再次汹涌而出,这一次,是滚烫的,带着洗尽尘埃后的轻松与喜悦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用力地、重重地点着头,像个终于听懂了道理的孩子。

  老妇人看着他眼中那层挥之不去的阴翳终于散去,心中欢喜,也跟着笑,眼角的皱纹更深了,浑浊的眼底清晰地映着杨炯带泪的笑脸。

  两人相视而笑,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之中。

  清风拂过,卷起几片粉白的花瓣,打着旋儿,轻轻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,鬓边。

  就在这心结尽去的时刻,一股极其清冽、带着丝丝苦涩药香的气息,不知从何处幽幽传来,起初极淡,如同远山薄雾,继而渐渐浓郁,丝丝缕缕,顽强地钻入鼻端,沁入心脾。

  这香气与周遭的花草芬芳截然不同,带着一种醒脑提神、直透灵台的穿透力。

  老妇人的笑容微微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随即是更深的、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不舍。

  她深深地凝视着杨炯的脸庞,抬起那只枯瘦、布满岁月刻痕的手,动作缓慢而轻柔,缓缓抚上杨炯年轻俊朗的脸颊。

  指尖微凉,触感粗糙,却带着杨炯永生难忘的、属于母亲的温度。那手指微微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,带着无限的留恋,缓缓描摹过他的眉骨、眼窝、鼻梁,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角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。

  “孩子……”她低低唤了一声,声音轻得如同梦呓。

  杨炯心头猛地一紧,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。

  他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握住老妇人抚在自己脸上的手,急声道:“娘!您别走!”

  老妇人却只是微笑着,那笑容在杨炯眼中开始变得模糊、透明。她的身体,从被杨炯握住的指尖开始,竟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,一点点地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,继而幻化成无数粉白色的、细小的花瓣。

  “遇事且呵呵,人生能几何呀……”老妇人含笑的声音飘飘渺渺,如同从天外传来,带着最后的叮咛与洒脱,“好好过这一生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,她的整个身影已彻底化为一片璀璨的花瓣流风。无数细小的、闪着微光的粉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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