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什么在这世上,就能有……这么多人爱你呢?”

  幽幽的话语里,没有调笑,没有讥讽,有的竟是……深深的羡慕,或者说是,嫉妒。

  夕阳下的闻晏如心念一动,看向神情落寞的钟离笙,不知怎么,又想起那一年的那一日,满身是血的少年,像条被抛弃的小狗,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情景。

  “为什么你不爱我呢?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?”

  那时他其实瞒着钟离笙,悄悄去找了一趟宛夫人。

  依然是隔着那道帘子,他悲愤交加,握紧双拳,可又不得不弯下脊背,去苦苦哀求那帘后之人。

  心高气傲如他,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真正地“求人”。

  “阿笙病得很厉害,夫人您……能不能去看看他?就看一眼,跟他说说话,他的病一定能好,求求您了,可以吗?”

  多讽刺,他是闻家最杰出的子弟,是天下人交口称赞的“战神”,可却在那位宛夫人面前,一败涂地。

  帘子从始至终都没掀开过,那个清冷的声音只是淡漠道:“没什么好看的,生死由天,皆是造化,他能挺过去自然是好,挺不过去也怨不着别人。”

  这番话终是将他的愤怒燃至顶峰,胸膛里的那颗心疯狂跳动着,他几乎是脱口而出:

  “不管您当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,又跟钟离岛主有多少恩怨过往,可这些都不是阿笙的错,您也从来没有问过阿笙一句……他愿意这样被生下来吗?”

  “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,这一生永远得不到母亲一天的爱,恐怕他宁愿生下来就被活活掐死吧!”

  愤怒的质问在空旷的大厅里久久回荡着,但闻晏如做梦也想不到那宛夫人的回答,她端坐帘后,一字一句,竟慢慢说道——

  “他生下来时,我的确想过将他掐死,不过是被钟离羡拦了下来罢了……这十数年的光阴,已是他偷活的了。”

  一瞬间,闻晏如遍体生寒,不可置信,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
  掐死,偷活,这世间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恶毒的两个词语。

  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,似乎双腿都使不上力了,闻晏如满心凄凉,只留了最后一句话给那位宛夫人:

  “请您将这个秘密守到死,一辈子也别让阿笙知道,您曾经亲手想要……将他杀死。”

  如今站在海风里,听着钟离笙的喃喃自语,闻晏如心中也涌起了万般苦涩。

  “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?”

  是啊,为什么呢,这世间总有千般万般求不得,钟离笙能怪谁呢?老天爷就是要他命该如此,他能怎么办,又能向谁讨回十数年来缺失的那份“爱”呢?

  闻晏如忽然在这一刻,洞悉到了这场“赌约”真正诞生的原因,钟离笙的这番刻意刁难,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不满圣旨,一身反骨,真正的原因,恐怕是——

  他羡慕越无咎。

  一身戾气的少年,这辈子没得到过爱,所以也不会懂得去爱别人,只会“破坏”他见过的每一份“爱”。

  因为不甘,因为嫉妒,因为求而不得。

  ——

  “九十七、九十八、九十九……”

  尸坑里,不管数上多少遍,坛子中也始终只有九十九只海蜈蚣,简直像老天爷刻意捉弄般,不管施宣铃埋头怎样在尸坑里翻找着,也再找不出多余的一只了。

  “怎么会没有呢,怎么会呢,就差一只了,明明就差最后一只了……”

  一直坚强乐观的少女,直到这一刻,才真正露出急色,她抱紧坛子站在尸坑里,身影单薄无助,惹人怜惜。

  夕阳下,季织月比她还焦急,直接趴在了那尸坑旁,举着琉璃镜就往里瞧,恨不能给施宣铃再多变出一只来!

  越无咎更是心疼不已,什么也顾不上了,“宣铃,你先上来,不要急,我先拉你上来!”

  所有人中,唯独钟离笙双眸发亮,欣喜若狂,就差叉腰仰天长笑了——

  “施宣铃,你归我了!”

  那身紫衣越想越兴奋:“大驴蛋,从今天起,我就能可劲使唤你了!我要你做小爷跟班,我去东,你就不能往西,我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……”

  他肩头白雾缭绕,浮现出一只猖狂大笑,扭动起舞的紫色小鲨鱼,尸坑的施宣铃恨得咬牙切齿,却又行至绝路,无计可施。

  就在这时,一直没吭声的闻晏如,竟忽然举起手中长枪,指向尸坑旁不远处的一块礁石,神色冷冷地说了五个字——

  “那还有一只。”

  苍天啊,大地啊,尸坑里的施宣铃与尸坑外的季织月同时尖叫起来,两个小姑娘就差给闻晏如下跪了,就连向来内敛的越无咎,也是胸膛起伏,激动不已地上前一把握住了闻晏如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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