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帝唤我去,又预先警告,其意其心不可测矣!”

 苏子籍稳稳靠在垫子上,此时牛车缓缓而行,街衙巷陌几乎没有行人,只听一起一落牛蹄踏在雪水中的声音,口气却缓重平静,将皇帝的话,一一复述出来。

 说完,苏子籍望着雪景,细白修长十指交叉握,眼神带着点忧郁,突然问野道人:“你觉得,皇帝用心何在?”

 野道人端着酒杯,一声不言语,但见风雪迷离,良久才冰冷冷的说:“这还用的说么?一旦来年考题泄露了,就必是殿中这几个人有问题。”

 “几位阁老都是久经春闱,从没有发生泄露,那嫌疑就落在您的身上。”

 “到时,就可雷霆之怒,或会名正言顺废了主公。”

 考题泄露在众人看来,也勉强符合一个刚刚册立为太孙的人的利益。

 每三年一次的进士,都是朝廷的补给力量。

 如果这些进士里大部分都受太孙的恩惠,可以说,就自然是太孙的嫡系了。

 就算这事细究起来,有不合理的地方,可到时雷霆之怒下,谁会去细想这些呢?

 苏子籍笑着点了点:“你说的是,不过未必到此步。。”

 “皇帝立我,我隐隐有点猜测,不管怎么样,却也不是儿戏,不会拿这个来立刻废我,但是,如果能击断我的一条腿,就更好了。”

 见着野道人有些诧异,苏子籍蹙眉微笑,声音却很低沉:“我自民间泥涂而起,一路童生秀才举人状元,施政立功,并无多少过失,后来侪身于王侯,    自代侯、代国公、代王,    乃至现在太孙。”

 “可以自夸下,    所持甚正,名声甚好。”

 “我当太孙,说穿了是血脉,    是皇帝册封,但能不能被天下人接受,    这就是名声名望了。”

 “有名望,    才能天下归心,    就如有人说的,人心遽属于我,    就算是皇帝也难轻易废我。”

 “可要是我为了拉拢人心,泄漏考题,使成千上万举子落第,    十年寒窗付之东流,    而小人却得以侪身金榜,    那我这个太孙,    立刻就人心离散,臭不可闻,    等于一脚踏空,跌下万掌深渊,还能剩什么呢?”

 “是废是立,    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耳。”

 苏子籍有些话没有说,失德不但可以有公事,    也可以是私事。

 当年新平公主,隐隐有风声传出,    皇帝不会不知道,却没有多少干预,    本来只是略有奇怪,现在,或是幸亏自己并无暧昧,又连姬妾都没有,只仅仅是太孙妃,一个贪婪荒淫帽子很难扣下。

 当然,真的要扣总能硬扣,    可新平也是皇帝的女儿,明眼都能看出她是室女,于是既然彼此没有瓜葛,也就罢手了。

 这是避过了一个陷阱呐!

 野道人并不知道苏子籍所思所感慨,    单是说的一层,就不由倒抽口凉气,是的,要是掌握大权甚至兵权的君主,根本不怕这点“失德”,可太孙是靠血脉上位,天位,有德者居之。

 什么是有德,有多种解释,可一个不顾国家社稷,贪婪卑鄙堕失天下之望的人,岂能坐稳太孙位?

 “并且,就算不废太孙,主考官罗裴也只有死路一条,能不株连家族,已经是皇上殊恩。”

 野道人又惊又怒,罗裴的历年立功不小,这次平定西南更是可圈可点,可就是靠拢了太孙,皇帝毫不迟疑就准备以“贪婪卑鄙渎职”之罪杀他,这实在让人心惊又心凉。

 “而罗裴落得这下场,又谁敢靠拢主公?”

 “主公不但在人心上,也在官场上,变成了独木桥,孤立无援。”

 一举数得,这棋实在太狠了,简直是国手出招。

 “想明白了?”苏子籍反舒展了眉,怔怔笑了:“其实,我们这样快想到,皇帝说我们有二心,也不算冤枉了我们。”

 见野道人还是有点懵,苏子籍说着:“所谓的忠诚,其实就是信任。”

 “所谓的信任,就是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。”

 “我们能一出宫,就怀疑皇帝,识破阴谋,岂不是证实,我们对皇帝来说,的确就是乱臣贼子呢?”

 野道人本是聪明人,一点就透,顿时惊呆了。

 千秋以下,多少名臣良将死无下场,多得如恒河沙数,为什么敌人无论多少诡计阴谋,洞察如火,而遇到自己人,却死的不明不白,很是糊涂?

 有的说是气数蒙蔽,而主公现在却一针见血,乃是忠诚。

 忠诚,所以总把朝廷和皇帝向好处想,所以粗浅的伎俩就能欺瞒,就如父母总愿意相信儿女的辩解——直到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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