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烈拿着名册,刚刚才端起的一盏茶瞬间便没了滋味,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痒,很想抓一抓。

 且不说诺大个百户所缺额高达八成,只剩下这几个老弱病残,就连公账上的钱粮,更是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二两银子。

 原本公账上是有五两银子的,可是置办了这桌酒菜给他接风洗尘之后,便只剩下二两。

 这便是他如今的全部经费,这个架势……

 连下个月的俸禄也发不起了。

 “好嘛!”

 来通州之前,沈烈已经尽量往坏处想了,可实情还是比他想的惨了许多,这分明是一副要散伙的样子。

 这倒也在情理之中,东厂,锦衣卫乃至早已被裁撤的西厂,人员编制,权柄大小完全取决于大明天子。

 天子强势的时候,如成化,嘉靖,甚至于天启年间,厂卫的声势便如日中天,天子弱势的时候……

 如弘治,万历初期,厂卫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。

 这便是贯穿整个大明王朝始终,厂卫和读书之间,不得不说的两百四十年恩恩怨怨。

 厂卫背后除了天子又站着谁?

 大明武勋。

 所以本质上这还是文武之争。

 谁对,谁错?

 沈烈又想起了那句话。

 仗义每多屠狗被,负心多是读书人。

 “行吧。”

 沈烈在心中安慰着自己,如今他这个衙门虽然是惨了点,可至少编制还在,理论上权柄还在。

 好好整饬一番还是大有可为的。

 沈烈心中这样想着,将思绪整理了一番,便沉声道:“传下去,明日一早点卯。”

 掌班王虎赶忙又点头哈腰的应了:“是,标下明白。”

 随着沈烈带着名册,账本走进了内宅,让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几个护兵都安顿下了,便开始检查自己的行礼。

 沈烈的行李不多。

 他此番轻装上任,行李中除了几件换洗衣物,一些随身携带的银两,最重要的便是一个柳条箱。

 将柳条编织的长条形箱子打开,露出了里面的长短火枪,总计有一杆燧发长枪,三把燧发短枪,火药,铳子若干。

 昏暗的灯光掩映下。

 沈烈将几把长枪,短枪都上好了弹药,搁在触手可及之处,然后往铺着凉席的炕上一躺,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。

 初来乍到,人生地不熟。

 还是稳妥点为妙。

 于是躺在光滑的凉席上,沈烈便又开始思念静儿,芸儿……

 沈烈突然又想起了李如松李公子那玩味的笑容。

 李如松说什么来着,沈烈目光变得幽幽,他说什么兄弟如手足,女人如衣服,这话原本是三国时刘备说的。

 沈烈觉得这话不对。

 当一个人的权柄足够大,大到天下无人能制的时候,一句话便能决定千万人生死。

 比如皇帝。

 如果说还有什么力量能约束这个人的话,那便是这个人自己的良心,是修养,是家国情怀,或者是亲情,爱情。

 若不然。

 那人便只能当个枭雄,而不配当英雄。

 他连亲情都不在意,你还能指望他有良心么?

 所以刘备只配当个沽名钓誉的枭雄,他当不了天下之主,因为这天下间的英雄,可都是有情有义的。

 心中这样想着,沈烈沉沉睡去。

 随着夜幕逐渐降临。

 喧嚣了一整天的通州码头渐渐安静了下来,贩夫走卒,大批苦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贫寒的家中。

 然后黑暗便笼罩了大地。

 第二天清晨。

 正在酣睡的沈烈,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惊醒,警觉的翻身下地,抄起了手边的长枪,凝神倾听着那悠扬的古旧钟声。

 是有人在敲钟。

 擦了擦眼睛。

 沈烈便提着枪推开房门,此时天色尚未大量,衙门里四下无人,他的几个护兵都睡的好似死猪一般。

 往周围看了看,墙角摆着一把梯子,沈烈便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,又从怀中取出单筒望远镜。

 放眼望去。

 便只见那抄关一侧的高坡之上,有穿着鸳鸯战袄的漕运兵正在敲钟,随着悠扬的钟声回荡在这天地之间。

 隐隐传来破锣一般的嘶吼声。

 “开关咯!”

 又随着军兵推动绞盘,将那水关上的横杆缓缓升起,但只见那运河中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缓缓动了起来。 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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