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一下车她就会和这位翟大夫再也不见,而他可能看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,现在再矜持,没准会让他认为自己精神错乱。她干脆毫不得体地大嚼翟大夫的压缩饼干,一边吃饼干一边往嘴里灌翟大夫沏的糖水,吃饱了她才有力气再去站十多个小时,站的时候她只能选择脚尖着地或者脚跟着地,那太考验她的体力。

灌糖水的时候她不小心把自己给呛着了,翟大夫让她不要太着急,糖还有,他从列车长那里要了好几勺。

穆静说:“够了,不用了。”嚼完压缩饼干,她从自己包里取出钱和粮票给翟大夫。

翟大夫拒绝了她送过来的钱和粮票,穆静坚决要给他,她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。推拒中,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一块。那确实是一双医生的手,修长苍白还暗暗残留一股来苏水味。给钱时穆静也展示了自己凶悍的一面,她把翟医生的手拽过来,把钱和粮票塞到她手里,塞完没给翟大夫反应的余地,拿起包就要回她原来的车厢。

拿包的时候穆静才发现自己包的拉链崩开了,她包里放着一本西方油画册,那是她费了很大功夫找来带给弟弟的,费霓说她的弟弟醒了,记忆却没恢复,费霓让她带些能勾起她弟弟的东西过来。她在画册上包了一个书皮,书皮上写着高等数学。那本西方画册有很多不符合时下风气的地方,如果姓翟的打开了封皮,发现了书里的真实内容,举报她怎么办,真正保守的人很可能以为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,够格称得上女流氓。而对于真正的流氓或者说斯文败类,没准因此以为她的作风豪放,很容易到手。想到这一点,刚开始放松的心情马上绷紧了。“

“我看见你包的时候,拉链已经开了。”

多年养成的警惕心,让穆静并不完全相信翟大夫的解释,可翟大夫这样说了,她也只好说:“这拉链可真不结实。”

“你是学数学的?”

穆静很警惕地说:“只是有兴趣而已。”

她拒绝透露任何和她身份有关的信息,接下来翟大夫问她目的地是哪儿,她也撒了谎。

“你不用走了,我马上就要下车,你去找列车长补一张卧铺票,我已经帮你说好了,就是这个位置,不过刚才我跟列车长说的是终点站。我听你的口音,你很像那里人。”

翟桦在她醒来之前就听出了她的口音,那只能是听到了她骂街的声音,她骂的话太不堪入耳,她现在连想都不愿意回想。

翟大夫的好心远超出穆静的期待,让晕倒的她躺在他的床铺尚属于正常的好心人范围,可现在这个第一次相识的人把卧铺票也帮她考虑好了,不仅超出了她的期待,也超出她的理解。当然也有好心人,但翟大夫不像,他看着对人很冷漠,而冰冷的镜片则更加重了这种冷漠感。

看出穆静的迷惑,翟大夫向她解释:“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

这句话换别人说很像是搭讪,可出自翟大夫嘴里,穆静便难不相信是真的。她也愿意相信是真的,而不是套她的话。

翟大夫为她拉上帘子,让她在此多休息一会儿,马上就要到站了,他要去出站口等着。等翟桦走后,穆静马上翻出她给弟弟的画册,她在画册上问到了淡淡的来苏水味,味道很淡,但她就是闻到了。画册上还夹着一张贺年卡,那是她画的画,弟弟写的字,署名是她哥哥,哥哥从小就有神童之称,小学就把中学的物理化学搞通了,可他的字画都很差,给朋友写贺年卡也要弟妹帮忙,她不像弟弟,通过画贺年卡管哥哥要好处,她很愿意帮哥哥的忙。弟弟要的好处也是孩子要的好处,只要哥哥教他怎么做烟花。这些年来,她每当看到这张贺年卡就会想起当年她们一家在一起的日子。家人四散,她的弟弟还躺在医院里。

眼下她却没时间伤感,她给弟弟的画册被那人看了,贺年卡上还有她哥哥的名字,这本书是个隐患,无论如何不能要了,她把画册裹在衣服里去了火车卫生间。画册最终通过车窗掉到了车窗外的庄稼里。她闭上眼,看着手里的贺年片,眼泪落了下来。

从卫生间出来,她的眼泪已经干了,拿着证明材料去跟列车长补票。自始至终,她都没问列车长,这个位置的上一个乘客叫什么,她只知道他姓翟。她只祈祷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,尽管她的把柄已经被销毁了。回来时发现床上多了一包压缩饼干,大概是她刚才吃得急,那个姓翟的大夫看她像个饿死鬼,给她留了一包。

躺在卧铺上,穆静心里想那人一定没在床上躺着,她没闻到来苏水味。

直到在终点站下车,穆静也没遇到人来找她的麻烦,大概是她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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