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德语摸了摸被亲过的下颌,目送南胭远去。

 南胭知书达理、温柔贤惠、德才兼备,还视金钱为粪土,愿意为别人的过错而道歉,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姑娘。

 娶妻,就应该娶南胭这样的大家闺秀……

 在程德语和南胭暗通款曲、芳心荡漾时,南宝衣独自跑到程家后院,在无人的凉亭里放声大笑。

 笑得肚子都疼了,她才扶着腰,缓缓抬起那双丹凤眼。

 却不知在何时,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泪花。

 她盯着程府的亭台楼阁、一草一木,眼里有仇恨,有凉薄,更多的却是解脱。

 她再也不用夜夜等在新房里,等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男人。

 她再也不用在大雪纷飞时,守在黄氏门外学规矩。

 她再也不用承受程府下人讥笑的目光,再也不用过没有尊严的日子!

 精心描绘的指甲,一点一点划过红漆廊柱,留下五道刮痕。

 她恣意歪头,笑容如痴如狂:“程哥哥,婆母,我回来啦!我南宝衣,从地狱里回来啦!从今日起,你们欠我的,欠南家的,我要一点一滴,全部夺回来!我要你们万劫不复,我要你们如我前世那般凄惨!哈哈哈,哈哈哈哈哈!”

 她仰天大笑。

 寒风骤起。

 鹅毛大雪被簌簌卷进凉亭,落在少女猎猎翻飞的胭脂红袄裙上,美得如诗如画。

 荷叶一路追过来,担忧地扶住她:“小姐,奴婢在府外马车里等着,听十苦说里面出事了,急忙找了进来!十苦说您要被退婚了?好好的,程家怎么突然要退婚呀!这样好的姻缘,可遇不可求……”

 她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。

 南宝衣刮了下她的鼻尖,“程德语并非良配。我向你保证,今后一定会嫁更好的儿郎,好不好?”

 荷叶蹙眉。

 自家小姐连斗篷都没穿,冻得鼻尖红红、脸蛋红红,眼圈也红红的,像是哭过。

 她不忍再数落,把带来的兔毛斗篷展开,认真地为南宝衣系上,“罢了,强扭的瓜不甜,想来程家确实看不上您。天寒地冻的,您身子最重要,可千万别染了风寒,更不要为了程公子伤心流泪……”

 南宝衣讪讪。

 她在荷叶眼里,竟然如此差劲儿吗?

 明明是她看不上程德语呀!

 她懒得解释,抬步朝府外走,“好荷叶,咱们回家去,待会儿我请你吃烤番薯。不,请你吃辣炒田螺!上次二哥哥请我吃,味道可好了,冬天就是要吃辣哩!”

 荷叶笑眯眯的,“只要是小姐请客,烤番薯也好,辣炒田螺也罢,对奴婢而言都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。”

 主仆俩手牵手穿过游廊,南宝衣忽然眸光微凛。

 这里是通往前院的岔路。

 远处大树底下,蹲着一个傻子。

 穿厚袄,双手筒在袖管里,鼻涕兮兮的,正对着雪堆傻笑。

 南宝衣认得他。

 程府老管家的傻儿子,黄铁柱。

 老管家是黄氏的远房亲戚,仗着这层关系,他给傻儿子谋了个看门的差事,还张罗着要为他娶妻生子。

 她前世嫁到程家时,听丫鬟们议论,这傻子从小到大,弄死过不少无辜少女,却因为程家包庇,因此逍遥法外。

 她还听说老管家从牙婆那里先后买过好几个小姑娘,塞给黄铁柱当媳妇,结果那些小姑娘都被虐待致死。

 后来……

 荷叶为了换银子给她买棉被取暖,主动嫁给了这个畜生。

 她至今记得,在枯井里找到荷叶时的悲怆。

 她的荷叶,陪她一起长大的好荷叶,如同冰雕般蜷缩在井底,大雪将她从头到脚地覆盖,早已冻饿而死。

 枯井的砖壁上,全是她临死前用指甲出来的血痕。

 她不敢想象,荷叶死时该是怎样的绝望!

 “荷叶。”

 她突然轻唤。

 荷叶懵懂:“小姐,怎么了嘛?”

 “我突然心血来潮,想玩捉迷藏。”

 “小姐,这里可是程家,您要是想玩捉迷藏,咱们回家再玩,把宝珠姑娘请到松鹤院一起玩,好不好?”

 “就要在这里玩!”南宝衣语气顽劣,“荷叶,你捂住眼睛数两千下,没数完不许睁开眼!”

 小主子任性,荷叶只好纵着她宠着她。

 她捂住眼睛,乖乖开始数数。

 南宝衣快步走出游廊,朝黄铁柱挥手:“大哥,来玩呀!”

 黄铁柱看见她,眼睛刷地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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