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沉睡前没有平复情绪,没有清空繁杂思绪,而是带着怒火,带着被污染洪流侵袭后的扭曲疯狂入睡的。

梦境是孕育幻象最好的温床,此时此刻程天宝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,他化作一团翻涌的乌黑浓浆,裸露的血管脉络被裹在浓浆,黑红干瘪宛如干枯的叶脉,任谁也说不出他是个人。

人和怪物的界限有时候很近,彻底畸变只在一念间,当外形完全畸变,比怪物更像怪物的时候,人的心灵又坚持多久呢。

唐双还有人的骨架,陈诚还有人的信念和灵魂,但程天宝情况最糟糕,他几乎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一切特征,只是还会说人话而已。但现在这滩乌黑浓浆发出低沉恐怖的回响声,像是深海气泡破碎的咕噜声,又像是古神的语言,完全不像人声。

“唐双快来。”

陈诚严肃道,紧紧盯着程天宝的情况,却没有将他唤醒。陈诚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,虽然很微弱,不明显,但有变化就是好的。天宝情况太糟糕了,他撑过了这次污染洪流,但很难撑过下次。季飞鸿甚至说‘我觉得他现在已经是头深渊怪物了’

‘趁着还有点理智,让他自我了断吧,还算能留点尊严’

他说的话不好听,却是事实。对季飞鸿,对他们这个十年的人来说,在还有理智的情况下,平静的收敛污染,以‘人’的身份死在同伴的武器下,这是最后的体面。

崩溃畸变成猎物,彻底失去作为人的一切特征,疯狂杀向昔日的挚友,最后身为怪物死在同伴的武器下,临死还会加重同伴们的污染,这是最没有尊严的死法。

陈诚送走过很多同伴了,如果没有这次的梦,程天宝或许最终也会平静被他杀死。他也很累了,想休息了,但陈诚不甘心。

“原谅我最后的任性。”

陈诚郑重道:“唐双,天宝,我们再一起拼一次。”

或许是最后一次了。

骷髅似有些触动,他张了张嘴,最后骨片摩擦,发出沙哑难听的笑:“队长你怎么说,咱们就怎么做。”

“程天宝这可真臭。”

说着臭,但唐双走入了那团乌黑泥浆,任由它包裹住了自己。哪怕近乎失控癫狂的泥浆不像往日平静,开始侵蚀他的骨头时,剧烈的痛苦都没有让他多说半句话,只是让泥浆淌满了自己的全身。而陈诚回到寒山剑内,唐双拿起这把剑,嵌进了自己的胸骨。然后被泥浆完全吞没。

陈诚是他们的魂,唐双是他们的骨,程天宝是溃烂的血和肉,他们三个在一起,才是满目疮痍的人。

当初他们是这样从战场上撑下来的,也是这样熬过了十年,磕磕绊绊走到现在,但这次融合后陈诚却明白,程天宝该是真的撑不住了。

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,心巨石反而落地了。唐双沉默,陈诚也没有说话,他心甚至出奇的平静,甚至还有点想微笑。

不知怎的,陈诚想到了小翠,想到了那一眼的感觉。他们玄学的人总是很信奉第一眼的演员,就像陈诚当年第一眼看到岑琴的时候,他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会属于他们玄学,他能带领玄学去到更高的地方。

而他看到小翠,就觉得必须要把这个年轻人得到手!那种迫切的,兴奋的,激动的心情,很久没有过了。如果小翠是导游,那就一定要邀请他成为玄学的驻队导游,如果他是旅客,那就必须要让他成为玄学的旅客。

如果他被别的臭小子捷足先登了,那也要和他打好关系。岑琴画一百张幸运符,都抵不过和小翠交好的运气。那是大运,是能带来改变,带来生机的。

或许真的有生机,哪怕程天宝充满污染的,暴躁扭曲的咕噜声,陈诚都觉得他似乎能听懂似的。

“坏了队长,你说我是不是也要不行了?”

就在这时,陈诚听到唐双小声嘟囔:“怪事,我怎么觉得我能听懂程天宝在说什么呢。”

能听懂怪物的语言,确实是被严重污染近乎崩溃,即将堕落为它们的同类的征兆,但陈诚却骤然僵住身体!不是错觉,也不是污染加重的堕落。

是程天宝在咕噜怪声断断续续,竟然说出了一两个字,是人类的话语!陈诚屏息凝神,唐双也不再说话,他们侧耳倾听,听程天宝断断续续,混杂着怪物的语言,含糊道:

“咕噜……咕……安……吧……”

“咕噜噜……我……回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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