犬不留?不必,一个大宅子,偏偏从上到下一人分一层,分比朝廷上的官儿还细,一群人除了斗心眼儿也没别的事儿能干了,就像是把一群鸟关在了一个笼子里,除了互相聒噪又还能做什么?」

 赵肃睿冷笑:「听你的意思,你还觉得那些人都是可怜人了?」

 「倒也不是可怜。」沈时晴想了想,说,「都是一群做梦的人罢了,谢家一倒,梦就醒了。」

 谢家一倒,梦就醒了?

 赵肃睿想想那从前斗成了乌眼鸡的崔锦娘和夏荷她们,到了他的手下,他还没如何,她们就已经变了一副面貌。

 安年年虽然不知道心里到底在转着什么心思,到底也算是安分随时。

 柳甜杏不算,那就是个傻子。

 「那你呢?沈三废,你在谢家的七年,就没做过梦?」

 沈时晴正拿着一张宣纸要铺在碑上,听见赵肃睿的话,她捏着宣纸的手在一瞬间泛起了白。

 「陛下,在谢家,自然是要做梦的,日日做,夜夜做,若是不做梦,是断断活不到今日的。」

 说罢,沈时晴的手轻轻一动,那石碑与纸都消失了。

 「陛下,你到底想听什么?」

 她直视着赵肃睿,语气寻常,唯有一双眼睛透着赵肃睿没见过的冷与亮。

 像是被月光照着的寒潭。

 赵肃睿手里的弓也不见了,他学着沈时晴平时的样子,招了一缕风当作床榻靠上去。

 「我想听……你在谢家做的梦。」

 「梦?」沈时晴笑了,「我梦见,明火蔓延,地裂山崩,风雨如晦,惊雷不绝。」

 她走上前两步,看着眼前这位骄纵又暴躁的君王,她的眉目间都带着笑,不是那种温文谦逊的笑意,也不像赵肃睿见过的那些朝臣脸上得到了前程或嘉赏的笑。

 如深潭一样的双眸里仿佛瞬间被点亮了一簇光。

 三年前第一次亲征漠北,赵肃睿曾经一路骑马到了河岸边,他到的时候正是斜阳晚照,金乌的羽翼被撕碎了扔进了江河,灿烂的光从天到地,粼粼东流。

 在那天之前,长于深宫的赵肃睿一直以为落日是属于天的,那一天,他知道了,落日是属于人间的。

 也在那一日,他想要让自己的兵马跨过无数重山与河,跨过草原和荒漠。

 落日是属于人间的。

 人间是属于他的。

 所以他便拥有了无尽的穹宇。

 看着沈三废,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。

 只不过这次金乌的碎羽没有落进东去的大河,而是落在了沈三废的眼中。

 赵肃睿不让人察觉地轻轻往后靠了下

 。

 眼睛却也看着沈时晴。

 「陛下,我还梦见血海翻滚,人间沦陷,无边地狱之里挣扎着这世上的罪人。」

 走到赵肃睿的面前,沈时晴微微俯身。

 「我还梦见了玉玺与宝剑,玉玺将我镇压在下面,宝剑的锋刃对准了我所有的亲近之人。」

 说完,她又勾了勾唇角。

 「陛下,这样的梦,你永远不会有。」

 就算杀了谢家上下又怎样呢?

 「沈时晴」的过往七年一去不回,她的失去与愤怒都不为人知。

 赵肃睿不是第一次说他要去谢家讨债了,沈时晴的心中却只有漠然而已。

 高高在上的君主突然有一日变成了一个被困在后宅里的妇人,他脚踩小妾,鞭打丈夫,掀了谢家的祠堂,把谢家的鬼蜮龌龊大白于天下。

 那又怎么样呢?

 不过是因为他不在乎而已。

 一个骄傲的君王,并不会在乎一个女孩儿在十五岁的时候给自己选择的容身之所

 ——那明明是她赌上了一生方有的决绝。

 ——那明明是她仅有的一切。

 可这样的决绝在皇帝的眼里是可笑的。

 他仿佛永远有路可走。

 她仿佛永远无路可走。

 不然,他为什么会叫她沈三废?

 「陛下,就算你真的将谢家上下杀的鸡犬不留,我也只能说是你的刀够快,心够狠,手段够老辣。」

 入耳是沈三废说的话。

 赵肃睿忍不住动了动手指。

 沈、沈三废在俯视他。

 好、好近啊。

 「沈三废,你、你别……」意识到自己竟然结巴了,赵肃睿立刻住了嘴。

 他他他的气势呢?

 他他他结巴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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