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 卓生泉目眦欲裂,他正要发作,却又看见了一旁的女官们。

 尤其是那个坐在地上记录的女官,她的笔就没停过。

 这时,坐在中间的石问策清了清嗓子,缓缓说:「本官找了齐氏生前的左右邻居问过,她确实会做绣活,手极为灵巧,要不是为了给弟弟娶妻,本也能靠手艺照顾了一家人。卓大人,引民向善乃教化之责,就算齐氏生前有过失当之举,死者为大,我等也该尊重些。何况她是为了救人而死,只此一条,可称‘义勇,,我等审案之时就不要只将她生前那些琐碎挂在嘴边了吧?」

 卓生泉转头看向石问策。

 却见他那一张怎么都称不上斯文的黑脸上甚是严肃。

 石问策又说:「至于胡会杀人一事,白氏的供词有下面一堆人证佐证,胡会生前也认了杀害齐氏一事,此事有巡西城察院的当值差役们为证。」

 卓生泉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,略一抬头:「看来石御史是打定主意要给沈氏开脱了。」

 「开脱?卓大人何出此言啊?」

 「沈氏当堂杀人,此大罪也,石御史将她所说之事一一认了,不是开脱又是什么?本官从前也听闻石御史与沈氏之父交好,今日一看,果然情义深重。」….

 只见石问策突然从案后站了起来,如石塔一般的影子笼在了卓生泉的身上。

 「卓大人,下官一向秉公断案,绝不徇私。」

 卓生泉也霍然起身,却还是比石问策矮了足足半个头。

 于是,他又坐下了,皮笑肉不笑地说:

 「石御史还是坐下的好,莫非是要威逼本官不成?你说你秉公断案,总要有证据。」

 石问策微微倾身,看着他:

 「卓大人,明康十七年,协办大学士沈韶殒身淮水,先帝本想追封,却有人上书称沈韶本是北方人,未必识得水性,又怎会为了救端盛太子而跳入洪水之中……」

 卓生泉没想到七年前的事石问策竟然还记得,他那时不过是知道先帝心中有失子之痛,迁怒沈韶,说是要追封也是不情不愿,才上了这么一本折子。

 「石御史,与此案无关之事何必提起?」

 「石塔」看着他:「卓大人,你与沈大人可有旧怨?」

 「自然没有!」

 石问策却还是微微倾身看着他。

 「卓大人,你有证据?」

 「你!」

 赵肃睿站在下面,看着卓生泉脸色涨红,心中突然一动。

 卓生泉会来这巡西城察院,难道也是沈三废安排的?

 还没等他想明白,就听旁边说:「沈

 娘子,你可要喝些水?」

 赵肃睿转头,就看见自己舅妈带来的一群女官都看着自己。

 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,摇了摇头。

 几天没有吃东西,他能听见自己耳中的嗡鸣声,却又让他的神思更清明了些。

 这些女子在堂上旁听,本不该私下与他这「犯妇」说话的。

 可不知为何,赵肃睿却不想如从前般讥嘲她们是妇人之仁。

 妇人之仁……男人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是何等英雄气概,大概都觉得自己是董卓曹操之流,舍了些良心与意气就能指点江山,顺便还能贬低女子。

 可谁又不期望这世上之人都有些妇人之仁呢?

 谁不曾念过娘亲的怀抱,谁不曾从姐姐的手中接过银钱,谁不曾盼着……在如斯境地,还有人念着你是不是要喝水。

 若这世上多些「妇人之仁」,或许齐绣儿就不必死了。

 又或许……从一开始,她和白引娣就不必做了什么暗门子。

 站在公堂之间,其上是三司高坐,其下是百姓匍匐,期间是一群女子。

 赵肃睿环顾四周,他站在此间,仿佛第一次站在了一个他从未站过的位置。

 头上,是察院衙门层层叠叠的梁柱,脚下,是石砖铺地冰冰冷冷。

 《大雍律》四百六十条,他要一条条寻过去,一条条查过去,再一条条驳过去,才有了他的生机,

 这是谁的位置?

 是谁,曾经站在这里?

 「沈氏,杀害胡会一事证据确凿,你可还有什么要辩的?」

 沈氏?

 赵肃睿低着头。

 片刻后,他笑了。

 原来这就是沈三废处心积虑要他站的位置。

 是她沈三废一直站着的位置。

 她步步为营,机关算尽,就是要他站在这儿。

 就是要他站在这儿,说她想听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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