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前朝末尾的事,女帝那时不过是叛将一家的次女,她有野心,需要力量,而青云会刚刚建立,需要一点可以依傍的名头。

青云会的主人,同样是疯狂之徒,两个同样疯狂的人如何能达成合作?他们不可能信任彼此。

于是,他们对对方下了不同的毒,解药只在彼此手中,可以定期用来给彼此舒缓,但绝不彻底消解。若有一方反悔,那就同归于尽。

女帝给青云会会主用了什么,无从考证,但青云会会主的礼物已经很明显。它能让人体寒,空乏,日复一日地虚弱。

最可怕的一点,是它会无时无刻令人疼痛,这种痛楚是小刀搅动心脉的一万倍。

两个世上最孤注一掷的人,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达成一致。

最后,叛贼攻破皇城,还未享受几天好日子,便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杀死在龙椅上面。

她杀了父亲,又杀了兄长,母亲哭喊着阻挠,她也一并杀干净。残阳如血,年轻的女帝站在真正的血泊中间,接受千万人颤栗的跪拜。

这种人,是不能信任和依靠的,她不需要同伴,只需要臣服。

因此,一个剑客对她的爱,显得非常、非常愚蠢。

而更愚蠢的是,他明知一切,还死不悔改。

他消耗自己生命,来成全她的江山,她最看重的继承人在忍受寒毒的痛苦,那他便替她分担承受。

当然,还有一个原因,如果解毒失败,那他的女儿——那个拥有着馥郁芬芳的名字的女孩儿,将会继承这至高之位。

女孩儿亲口说过,她不愿意一辈子在这里,她很不喜欢皇宫的一切。不管那是不是童言无忌,他便信了,也为之做出了一点努力。

这些事,在江琮眼里,其实是很可笑的。

他觉得,一个江南来的剑客,甘心囿于深深宫墙里,成为采血试药的工具,而绝多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成全心上人的霸业——

简直是最荒唐的事,人要如何,才会对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到这种地步?

十三岁的江琮这么想,二十岁的江琮站在秋夜中,却明白了这四个字究竟何等分量。

它不仅是心甘情愿,更是胆怯,是迟疑,是深深沉迷后徒劳的叹息。

他如今正像从前自己唾弃的那样,为另一个人的命运而奔波,为另一个人的喜怒而浮沉。他知晓她想去往何处,便尽力成全她通坦的路途。

他做了一些事,有的简单,有的很难,但他没有讲,没有透露分毫,。是的,她是个会铭记恩情的人,这一点他看得很透,所以他绝不会以此邀功,让其成为她的负担。

只渴望一切顺遂后,她能带着一点惊喜的表情,亮着双眼问:“这竟然是你做的吗?”

到那时,他可以轻轻绕起她耳边垂落的发,说:“这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因为情愿,所以没什么大不了。

因为情愿,所以希望她可以对他报以一点同样的心情。

夜已深得不能再深,江琮站在熹园池边,想着他甜蜜而无情的心上人。

昨夜他见了旧友,并用一颗朝中大员的头颅,证明他的力量和信心。而一个时辰前,他站在大理寺刑房,杀了几个人,送了一点话。

这些事从前做过很多,但这是头一次,他提着剑穿梭在地道中时,心中充斥着奇妙的愉悦。因为他知晓,她的未来将和他紧密相关。

江琮已经想好,过几天她回来,他要以什么语气说这一切,他会告诉她,她从没想过的未来,他真的在替她想,她以为会一直踽踽独行的路,其实不必一个人。

青年凝视着池畔氤氲漂浮的雾气,不久的从前,有人从相似的雾中走来,问他在想什么。

那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,即使如此,也足够美妙了。

他视线落在雾中,缓缓停留在某个点。

那里正浮现一个人影。

少女走出夜雾,她踏着和那夜相似的露水,隔着池面和他对视。

仿佛情景重现,江琮一动不动,几乎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象。

刀出了鞘,被提在手里,她好像在笑,但又没有在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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