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现在不想看穿谢识衣,只想看穿自己。看穿那些他自己都不清不楚、含糊暧昧,难以描述的期许和喜悦。
看穿自己在一路风花雪月里的自作多情。雨中撑伞,檐下听铃。障城三月,城春草木深,他对谢识衣说别看别回头。
别回头。
其实这句话应该对自己说。
别看别回头。
太难堪了。
万幸九天神佛看不穿人心。
万幸……
纵是冰雪琉璃心,谢识衣也还是没察觉。
魔神开始闭嘴,不再说话。言卿也终于不用去数步数,来隔绝她的声音,逼着自己的冷静。
青石门打开的那一天,言卿还坐在废墟黑石上。
忽然就察觉墙壁嗡嗡作响,整个南斗神宫在坍塌。
一瞬间天崩地坼,海水逆流翻涌。他坐的地方非常危险,旁边就是一根巨大的石柱。
石柱横腰折断,轰隆隆,投下巨大的阴影朝言卿倾落下来。神宫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沾染神息,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灰飞烟灭。可是言卿根本退无可退,他身上全是新的旧的伤,刚跟谢识衣脱离又虚弱得不行。
背后的墙也在崩塌,地面裂开长长的裂缝。他在混乱和废墟中央,冷静抬头,瞳孔倒映着乱象。
言卿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。
但是并没有。
石柱倒向他的一瞬间。一道冰蓝的剑气卷过漫漫海水,粉碎一切乱石,将他方寸之内的危险通通碎为齑粉!
可是这剑气同样也擦过他的脖颈,冰冷残忍,毫不留情,在他皮肤上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。
言卿愣愣坐在黑石上,旁边毁天灭地的崩坏好像都跟他无关了。他偏过头,看着青石门缓缓打开,谢识衣从里面走出来。暗黑大殿内,谢识衣衣袍深红如血、墨发垂腰,手中拿着一把冰雪长剑。
他拿到剑了……
那个时候魔神在脑海里应该跟他说了什么。
可是言卿也听不到,也记不得了。
他等着谢识衣拿剑朝他走来。
不过,意料之外,谢识衣根本没有看他一眼。衣袂掠过那条他日日夜夜数过无数便的路,握剑往神宫外走。
言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。他抬起手,指尖微颤抚摸过脖子上那条剑痕,伤口不深,谢识衣的灵气冰寒,于是这道伤口也好像结着霜。
可是不管怎么样,他需要出去沧妄之海。
这里没有虫子,没有水草。海底的废墟那么安静,言卿也是第一次觉得天地原来那么大那么空。谢识衣没有回头,走在离他很远的地方。
其实这就该是他们之间最正常的距离。
世人眼中的谢识衣,不就是这样遥远的吗?何况他们之间,连陌生人都算不上……
不悔剑破开沧妄海边缘时,言卿也跟着走了出去。脱离神息他不再被强制,他于尘世间就是一缕孤魂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,可沧妄海的雾很重很重,言卿根本找不到方向。
他只能跟着谢识衣先出去。
风和海浪在呼啸翻涌,一个激流,言卿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。慌乱中,抓住了一角翻飞的血色衣袖。
马上,他就触电般松开手。脖颈上的剑痕痛得分明。
言卿没说话。
谢识衣在雾海中停下,似乎前面有个屏障。这里是沧妄海,九重天的尽头,无人能渡,无人能冒犯。
谢识衣很少穿红色,或许是因为生性洁癖不喜欢鲜血污垢。登仙阁的衣服是白色的,习惯之后他的衣衫总是不染纤尘、尽一色雪白。
言卿抬起头,试图看清前面的东西,但是雾太大了。他能捕捉到的,就只有浓重的烟云。
在雾中,他甚至看不清谢识衣的脸。
只能听到谢识衣的声音。很冷,也很淡。
“你先陪我去杀人,之后我带你去找身体。”
言卿愣住,整个人都是僵硬的,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,他以为出了沧妄海,他们就是从此陌路再也不见。现在-->>